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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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醫院胸腔外科住院醫師季昕元是「效率」合夥人慕越的新婚嬌妻，也是夏總重要的知己，因為這兩層關系，宋安怡和季昕元的感情也不錯，三個女人常常相約喝下午茶，還要求男賓止步，這讓眼睛離不開老婆的慕少非常不悅。
此時，周教授正由過敏免疫科的主治醫生親自診療中，而季昕元雙手插在綠色無菌服的口袋裏，有些幸災樂禍地瞅著好友。
因為是自己闖的禍，所以宋安怡特別請昕元幫忙，情商專科醫師來急診室出診。
季昕元附耳低聲說：「嘿嘿，你總算忍不住痛下殺手嘍？利用對食物的過敏反應，的確可以殺人於無形之間呢。」
周教授的「怪」也是三個女人時常聊起的話題，畢竟周教授的性格和冷反應實在太特殊了，這樣的奇人讓夏總和季醫生都恨不得登門瞧瞧，當然也肖想著能不能參觀那一屋子的古董文物。
不過她們也知曉兩人最近的冷戰，也明白送食譜這招準確地踩到安怡敏感的小神經，這讓兩人當時顧不得安慰好友受傷的心靈，雙雙捧腹大笑。
「吼……不是啦！哪有人只限定對陳年紹興酒過敏的，我看過他喝過紅酒、威士忌、XO，上次的桂圓米糕我還加米酒頭耶，他都沒事啊……」
季昕元捂著嘴，因道人是非所以小聲道：「所以周教授不只內心，連身體機制都一樣怪，還會挑酒過敏呢，這是多低的機率啊！」
宋安怡忙點頭。「真的真的，我都嚇傻了。」
「你那桂圓米糕還有沒有？我拿給慕越吃吃看，他也很怪。」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怪人，吃了添加陳年紹興酒的桂圓米糕都會現出原形？」
「還現出原形咧！下回你換雄黃酒試看看周教授會不會起酒疹？」
宋安怡嘆口氣。「上一回的桂圓米糕莫名其妙讓他鬧肚子，我自己吃都沒事；這回又起酒疹，我想周教授這輩子不會再吃桂圓米糕了。」
季昕元嚇一跳，不知道第一次也發生過慘劇。「安怡，其實你是黑暗料理界派來的吧……」
宋安怡聳聳肩，哭笑不得。
兩個女人手勾著手竊竊私語，就像是姊妹淘在看戲，周陌微蹙眉，他以為闖禍的人應該待在他身邊表示緊張和關心才是。
「宋小姐。」
宋安怡聞聲立刻趨上前。「周教授有什麽事？」
周陌突然從座位上起身，脫下西裝外套，因為過敏的關系，他不僅起紅疹，連呼吸都顯得異常急促。
他將脫下的外套交給宋安怡，然後把左手伸向她，表情不悅，直接命令。「解開。」
宋安怡直覺猜想周教授應該是不開心看到她們在竊竊私語，所以硬要找事讓她做，只是……她低頭看看袖扣，再擡頭看看周教授浮腫的帥臉(嗚，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可以理解過敏會全身躁熱，但——
「周教授，如果不是熱得很難受，您還是忍忍吧，急診室這邊冷氣很強，建議您還是不要脫外套卷袖子比較好……」
周陌沒說話，卻用一種「只顧著聊天完全沒聽醫生說話的不負責的笨蛋！」的眼神瞟她、譴責她！
一旁有些年紀的主治醫生聞言，並沒有因為病人是同僚的朋友而客氣，直接吹胡子開罵：「還熱咧？！你們難道不知道像這種急性過敏，嚴重點的會導致血管擴張，血壓下降，最後休克昏迷死亡？！把袖子卷一卷快點去那邊躺下打點滴，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一點自覺都沒有！」
宋安怡嚇壞了，過敏情況出乎預期嚴重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相信這麽厲害的周教授一定沒被人這麽當頭棒喝狠狠痛罵過……
「好的好的……」
她繃緊神經，縮著脖子，趕緊將周教授的袖扣解開，卷高衣袖，才發現他十指顫抖得厲害，所以他才要她幫忙解扣子？她咬牙，扶著他躺在病床上，幫忙脫下鞋子，還聽從醫生的指示，解開他的襯衫鈕扣。
成熟男人結實有力的古銅色頸脖大敞，病床兩旁的護理師一個忙著架點滴，一個忙著連接心跳血壓監測儀器，忙歸忙，極品男色當前也不忘多偷瞄幾眼。
宋安怡陪在一旁，戰戰兢兢，一秒都不敢掉以輕心，她像小媳婦一樣又是幫忙調整枕頭高度，又是幫忙將被子蓋妥。
周陌皺眉。
宋安怡馬上領會，趕忙安撫，周教授有嚴重的潔癖。「您別擔心，醫院的棉被使用過後都會消毒的……」
脾氣不好的主治醫生聽到病人家屬的說法，嚴厲的目光像利箭般射了過來。
「現在是怎樣？你們對我們醫院的被子有意見嗎？！」
宋安怡趕忙換頭安撫，不忘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醫生，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病人個性難搞，醫生脾氣也刁鉆，宋安怡神經緊繃啊。
醫生開口：「周太太——」
「哦，不是的，我不是周太太——」宋安怡連忙澄清，不敢再刺激周教授。
醫生沒理會，直接把話說完。「我們的被子可以放心使用。另外，除了點滴還有別的藥劑，等一下先去領藥，領到後拿給護理師，她們會加在點滴裏，不用另外施打；你註意看著，如果周先生在用藥後還是覺得不舒服，就讓護理師馬上來找我。」
醫生轉身離開，脾氣雖然很嗆，但卻是個有責任感的醫生。
周陌閉上眼休息，因為過敏的關系，呼吸依然顯得很急促。
宋安怡抿著唇，既焦急又懊惱。
季昕元摸著下巴觀察這一切，安怡很努力彌補過錯，周教授倒像個老大爺一樣，很自然地接受安怡的服侍？
這兩人的互動好像很正常，卻又有些詭異，她有種奇妙的感覺，但卻不知從何形容……
有主任醫師親自出馬，周教授暫時沒事了，季昕元和宋安怡打過招呼後便先行離開。
宋安怡拉了張椅子，在病床旁坐了下來。
急診室有些冷，她剛才急急忙忙送周教授出門掛急診，忘了穿外套，她搓著兩只手臂，遵照醫生的囑咐，眼睛緊盯著病床上的周教授。
「會冷就把外套穿上。」
宋安怡當然不敢。「不用了——」
「你搓手臂的聲音很吵。」
宋安怡楞了楞，不想惹周教授不悅，只好把外套披在肩膀上，清淡的胡後水味撲面而來，她有些尷尬，可因為周教授的外套，身體的確漸漸溫暖起來。
「謝謝……」她覺得自己該把話說清楚。「周教授，真的很不好意思，讓您過敏進醫院，還這麽嚴重，下次我絕對不會隨便準備點心……」
周陌皺眉，宋小姐的保證讓他想到以後的下午茶可能都只有紅豆面包，這可不行，他連飯團都還沒吃到。
「我只對陳年紹興酒過敏。」
宋安怡一怔，瞅著仍然閉著眼休息的周教授。她以這半年來的相處經驗猜測，周教授這意思是希望她還是能繼續準備下午茶，只要把陳年紹興酒列為拒絕往來戶就好？
「周教授的意思是，只要不加陳年紹興酒，其它食材都可以？」
周教授果然沒響應。
好吧，就當是這樣吧，她果真還是喜歡周教授書房裏那片溫暖又愜意的冬陽。
急性過敏來得快去得也快，三個小時後，周陌身上的紅疹褪盡，呼吸也恢覆順暢。
男人在床邊站得直挺挺的，接受宋安怡的穿衣服侍。
就算她覺得頗怪，也只能硬著頭皮，幫「受害者」拉平衣袖，扣上袖扣，小心翼翼地穿上外套。
唉，誰叫她是罪有應得的「加害者」呢？
她先前已經結好帳、領好口服藥，只要周教授整理好，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這次多虧好友幫了忙，離開醫院前她該告知昕元一聲，她趁周教授去洗手間時，打了通電話給好友，沒想到卻惹來好友一陣揶揄——
「我們主任說你是周太太。」
「誤會大了。」
「周教授叫你做事叫得很順口呢。」
「當然，周教授是本公司的超超級貴賓，我服務這位貴賓已經超過半年。」
「有種帥總裁vs.俏管家的感覺。」
「你聯想力太豐富了。」
「我倒覺得周教授比謝維書適合你，謝維書像個不懂事又長不大的小屁孩。」
謝維書是宋安怡的男朋友，今年二十五歲，目前正在藝術大學讀研究所，兩人是相差兩歲的姊弟戀。他們一個忙工作，一個忙上課，只有周末才會一起出去吃飯看電影，沒有太熱烈的火花。
這是宋安怡的初戀，她對戀愛當然也會有期待，但和維書的相處就是這樣的模式，她也只能告訴自己平淡有平淡的浪漫。
「別亂說，周教授的世界和我們完全不同，不是我們能接觸的，重點是維書是我的男朋友。」
「就當我亂想嘍，但謝維書的個性的確不能照顧你。」
季昕元一向有話直說，謝維書是在讀書沒錯，但也已經二十五歲了，像是出國看展或校外的付費課程，應該要自己打工賺錢負責，而不是讓女朋友花錢幫他，他那種心態，誰會相信他能夠照顧好安怡？
宋安怡沒說話，她沒有不開心，卻也不知要如何回應，這一段未滿一年的戀情，也因為兩人時間上沒辦法充分配合，無法培養出戀愛的氣氛，她是喜歡他，但更多的卻是分身乏術的無力感，她知道維書是孩子氣了些，所以他需要時間和經歷讓他成長。
她和昕元又聊了幾句，結束通話時，周教授正好由前方走來。
那悠然閑逸的姿態及難掩的尊榮貴氣，完全看不出三個多小時前過敏的狼狽模樣，倒還真有總裁的氣勢。
宋安怡打起精神。「周教授，可以離開了？」
「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剛才她開自己的車送周教授到醫院，自然得再送周教授回家。
只是兩人才剛走出醫院，前方一對勾肩摟腰的「情侶」立刻吸引宋安怡的目光。
只見男方略瘦，斯文凈白，待看清楚側臉後，宋安怡停下腳步——
「維書？」
謝維書轉身，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女友，馬上將手臂由身旁的女孩肩上挪開。
「安怡……」謝維書表情古怪。
和宋安怡差一步距離的周陌也跟著停下腳步。
謝維書看到周陌，早忘了被抓包的驚慌和困窘，開心地大叫：「周教授？！」
基於對顧客隱私的保護，宋安怡不會透露這方面的訊息給任何人，就算知道他們一個是藝術大學的教授，一個是同系的學生，也不會刻意去聯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因此身為宋安怡的男朋友，謝維書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崇拜追隨的偶像居然認識自己的女朋友。
「周教授怎麽會在這裏？周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研二的謝維書，之前寫過一篇『蘇富比的現在和未來』的報告，還向您請教過許多問題，您是我的偶像，沒想到除了在學校，我還有機會遇見您！安怡，原來你認識周教授啊？哎呀，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呢？周教授，我是安怡的男朋友，緣分真是太奇妙了！」
有別於謝維書的興奮，周陌完全就是「淡然」兩個字，不理會也不響應對方的熱情。
宋安怡的視線還停留在謝維書身旁的年輕女孩身上，勾肩摟腰那一幕太令人震撼，她整個人只感覺到茫然。
謝維書註意到女友的異樣，立即解釋。
「安怡，這位是大四的學妹，她不舒服，所以我送她來看醫生。學妹，這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安怡，我女朋友。」
他可不能在偶像面前被歸類為用情不專的人，何況安怡竟然和周教授熟識？這對他而言有相當大的助力，多少人想拜在周教授門下學習都找不到管道接觸。
宋安怡回過神，斂下心緒，點頭致意，年輕的學妹卻低頭不語，表情黯然。
這場面有點怪異。
謝維書繼續攀交情。「安怡是怎麽認識周教授的？你怎麽都沒跟我說過呢？早知道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吃飯，這是多棒的事！周教授，我好想和所有同學說，我的偶像居然認識我女朋友呢！」
謝維書太失控了，喧嘩得讓周陌頭痛，他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宋安怡見周教授邁步，只得緊跟在後，況且她現在心緒很亂，必須讓自己靜一靜。
「維書，周教授不舒服，我先送周教授回家，有事找機會再說。」
謝維書眼睛睜大，握住女友的手。「天啊，安怡，你還知道周教授的家？！」
他知道女友因為工作的關系，認識許多位高權重的人士，沒想到周教授居然也在其中，真是太棒了！
宋安怡沒說話，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那名仍然低著頭的學妹，快步離開。
謝維書太開心了，用力揮手直嚷，「安怡，回家後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宋安怡和周陌上了車，她的白色TOYOTAYAR1S走可愛路線，內部空間一點也不寬敞，之前趕著來醫院時沒特別感覺，現在她才發現，高大腿長的周教授往副駕駿座一坐，整個空間頓時有種被塞滿的錯覺。
她似乎能感受到男人呼吸的脈動，淡淡清新的男人味撲鼻而來。
「座位有點窄，周教授請忍耐一下。」
宋安怡咬牙，忍住尷尬，利落地將車子開出停車場，駛上馬路，往內湖方向前進。
巧遇維書和學妹的親昵畫面，宋安怡心裏覺得很不舒服，雖然維書大方介紹他們的關系，但那位學妹怪異的反應卻讓宋安怡想的更多更多。
她和維書都是活潑直接的人，會喜歡維書，也是因為他的開朗和熱情，相處起來不用費太多心思，可她此刻頭一回感覺到，維書雖然是她的男朋友，但她又了解他多少？他身旁有一個關系這麽好的學妹，她壓根不知道……
她心頭好悶。
「學妹？」周陌勾起唇角，這兩個字很玩味。
宋安怡一楞，沒想到周教授會開口，還提及剛剛的小插曲。
「你男朋友應該很受學妹的歡迎。」
周教授的評論不管有心或無心，都讓宋安怡心情更加郁悶，但她還不忘要打起精神，和貴賓解釋公司對客戶身分的保密有多重視。「周教授請您放心，『效率』很在乎客人的隱私，不會將您的身分透露給任何一方。」
「哪怕是自己的男朋友？」
「……當然。」
「如謝同學所言，這的確是奇妙的巧合。」
「……嗯。」
「宋小姐沒想過這樣的巧合？同一個學校、同一門科系，怎麽可能不認識？」
「……我真沒想過。」
「宋小姐很謹慎。」
「這是我的工作。」
周陌勾著薄唇。「記得是工作，那很好。」
這一來一往，宋安怡根本摸不透周教授的心思，這是在測試她有充分實踐對客戶隱私權的保護嗎？
周陌很清楚自己從不做沒意義的事，他的想法就是很單純的警告，女人的情緒如果變化太大會影響工作，他不久前才經歷過所以很了解，他完全不想讓任何突發事件影響下午茶(飯團)的供應，否則他費心討好、吞下桂圓米糕，還誤食過敏送醫就沒意義了。
宋安怡提起精神開車，現在將近晚上八點了，將這尊大佛送回家，她就要直接回家休息，今天真的太嗆了，至於要不要打電話給維書，她還必須再想想……
經過一家牛肉面店時，周陌突然出聲喊停，宋安怡只能在店前找空位停車。
她見周教授帥氣下車，也只能熄火跟著下車。
周教授走進牛肉面店，找了位子坐下來，她只好跟了上去，還自動征詢他，點完餐還不忘加點小菜。
反射神經真是太可怕了，即便心情不佳，但只要周教授喊一，她絕對做一，毫不猶豫。
熱騰騰的牛肉面上桌，兩人舉箸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暖呼呼的湯面下肚，宋安怡不自覺輕嘆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胃早已餓到失去知覺，美食滋潤她貧瘠的胃，也稍稍釋放煩悶的心情。
呼，或許那女孩真的只是學妹，是她想太多了，想她宋安怡也是美人一枚，就算沒有青春的肉體也還是優秀得不得了，她不會輸給任何人。宋安怡仿佛鼓舞自己般地展露微笑。
周陌看著她。「會笑了？」
宋安怡聳肩，找了個理由。「食物會讓人有好的心情。」
周陌不忘補上一句：「也會殺人於無形。」
宋安怡嘆口氣。「周教授，我發誓，我真心沒有預謀，更不是故意的……」
熱湯的霧氣熨紅了她的臉頰，她表情認真，周陌清黑的雙眸細細審視她宛若雲蒸霞蔚的小臉，微微勾起唇，收回視線。
晚餐時間已過，面店僅剩三桌客人，其中一桌在他們的斜對角，坐著兩個女孩，其中一個淚流滿面，另一個則在安慰她。
「怎麽可能只是學妹？！學長和學妹會摟在一起嗎？！說她不舒服，不舒服不是應該自己回家休息，怎麽會兩個人站在路邊吹冷風，還抱著學長取暖，這什麽跟什麽，擺明就是劈腿，真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這麽好騙，他解釋什麽我都信。」
女孩泣訴著，聽得宋安怡渾身發毛，這情節也未免太像自己目前遇到的狀況了吧？
她停下筷子，剛剛才說服自己要釋懷，這下心情更沈重了，心底像堵了顆大石頭一樣難受。
「吃面。」
周陌淡冷提醒，宋安怡趕緊動筷。
女孩抱怨著和男友之間莫名存在的距離感，也抱怨她忙著工作，男友忙著上學，既然彼此對未來都有共識，是不是更要齊心實現夢想，而不是她忙著工作，支付家裏所有開銷，男友卻忙著和學妹搞暧昧，傷她的心。
「這不是愛，這只是利用——」女孩哭訴。
宋安怡楞楞的，吃面喝湯都成了自然反應，如嚼蠟般食不知味。
她和維書是在英國小旅行的途中認識的，維書說他對她一見傾心，從英國追回臺灣，最後她同意跟他交往。雖說交往近一年，沒戀愛經驗的她，對經營感情並不擅長，只知道要對維書好，也因為她有不錯的收入，所以她會大方讚助，讓維書可以出國看展覽或參加一些他負擔不起的海外學習團體，希望能豐富他的視野和學識，她以為這就是愛的方式，滿足對方的願望，讓他快樂……可到頭來會不會是他以愛為名的利用？
那兩位女孩結帳離開，面店再度恢覆寧靜。
宋安怡沈默地用完餐，最後周教授買單，兩人返回車上。
回家路上，彼此依舊沒有交流。
到了豪宅的銅鑄大門前，宋安怡穩穩地將車停下。
「周教授今天辛苦了，請好好休息。」她嗓音裏有著疲累。
可周陌並沒有下車。
宋安怡不解地轉頭，路旁暈黃的燈光如星火般照亮周教授的一雙黑眸，裏頭除了一貫的自信、篤定和淡然之外，似乎還多了抹她無法探知的情緒。
周陌將身體傾向駕駛座，伸手搭在座位的頭枕上，低頭和她的眼睛平視，聲音幾乎沈到了谷底。「我討厭浪費時間，討厭進醫院，討厭打針，卻因為急性過敏不得不浪費時間去醫院，你這個始作俑者是不是應該保持笑容，而不是隨便讓別人影響你的情緒？」
宋安怡想駁斥，卻沒用的選擇往後退，男人的氣勢讓她暈眩，清冽的氣息帶著滿滿的侵略，似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燙著她。
「記住，你得負責。」
宋安怡傻眼了，難得周教授說這麽長的一段話，就是在警告她，不允許她擱臭臉，影響他的心情？
這是怎樣任性的男人啊！
是VIP又怎樣？合約裏哪一條有規定她分分秒秒都要掛著笑容？！
「周教授——」
周陌沒理會宋安怡的反駁，他打開車門，跨步下車。
宋安怡氣到雙手握拳，說不出半點反擊，誰知這男人居然還轉身來個致命一擊。
「那名女顧客說得不錯，學長學妹是否可以互相摟抱？這用基本常識就能想得通了，宋小姐。」
他充滿力量的黑眼攫住了她，隨即關上車門走人。
他的話又快又狠又準，讓宋安怡頓時感覺胸口被插了把刀，不只心痛，還有一股更無力更狠狽的痛！
她積了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維書的事讓她痛，但被惡意刺傷就是痛上加痛，痛到入睡後不自覺作夢報覆，夢見周教授吃了好多好多的桂圓米糕，然後酒疹一直發一直發，滿天的紅疹煞是奇觀……
第二天雖然是假日，但宋安怡這工作狂還是強打起精神，進公司處理文書工作。
夏黎歡也在，夏黎歡的寶貝女兒夏小米也在，四歲的夏小米一看到安怡阿姨，馬上張開手臂嚷著要抱抱。
宋安怡抱起可愛的小米。「今天小米這麽早起床呀？」
「陪媽咪上班呀。」
「那小米也陪阿姨上班好不好哇？」
「嗯，好哇！」小米用力點頭，笑容開心又甜美。
小米是「效率」所有人的心頭肉，大家都把小米疼在心裏，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因為小米是單親家庭，慕越便成了小米的幹爹，讓小米的成長過程中能感受到父愛的溫暖。
至於小米那位真正的父親……
也只是夏總銀行賬戶上每個月固定的匯款人罷了。
「小米吃早餐了嗎？」
「嗯，小米吃花生醬火腿蛋吐司哦。」
「這麽好，那我也想吃，小米陪我去買好不好哇？」
宋安怡想抱著小米下樓買早餐，一旁的夏總出聲阻止。
「你想吃什麽我幫你買，謝維書一早就在公司門口等你了，現在在你的辦公室，你先去看看吧，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像中樂透一樣高興。」
宋安怡嘆口氣。有完沒完……昨晚回家後，她將手機關機，拿起座機不想對外聯絡，說她鴕鳥也好，她只想好好靜一靜、想一想，沒想到她沒回電，維書知道她星期六一定會進公司，便跑來守株待兔了。
「餵，你不會告訴我們，你要跟他結婚了吧？」夏總抱過小米，一臉凝重。
她跟很多人的看法一樣，認為謝維書不適合安怡，他不懂得照顧人。
宋安怡一驚。「怎麽可能？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夏總嘆口氣。「對他而言，你就是他的大樂透、提款機，不是嗎？」
說完，她抱著小米下樓買早餐了。
宋安怡深呼吸，走向櫃臺一角，夏總已經煮好了咖啡，她將自己的馬克杯註滿，又拿了客用的馬克杯替維書倒了一杯，她楞楞發著呆，最後嘆了口氣，拿著兩杯咖啡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一走進辦公室，她看見維書窩在沙發裏，拿著手機，LINE的提示聲響個不停，看到她進來時，他馬上鎖上保護屏幕，反常地將手機收進背包裏。
他向來總是手機不離手，連約會、吃飯時都會分神在手機游戲或社群軟件上。
「安怡你總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你都不接電話，我好擔心。」
宋安怡放下馬克杯，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麽急著找我有事？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課？」
謝維書真的很興奮，眼睛閃閃發著光芒。「什麽課都不重要了，如果我能單獨和周教授學習，學到的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我真的很想拜在周教授門下成為他第一個弟子，你會幫我吧，安怡？」
周教授是鑒定寶物的大師，物品由他評價，不會有任何人會提出質疑，如果能拜在大師門下，或許有機會成為周教授的接班人選呢！既然安怡和周教授認識，或許能透過這層關系……
謝維書一想到周家小故宮珍藏的寶物和自己未來能夠如周教授般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晚上睡覺都會偷笑。
宋安怡心底很不舒服，維書完全沒有解釋昨晚和學妹的親昵舉動，一開口就是要求她幫他達成目的。
「我怎麽幫你？我和周教授又不熟。」
謝維書換了個位置，拉近和宋安怡的距離。「你們一定熟的，不然周教授不舒服怎麽會是你送他去醫院？」
「只是巧合。」
「那至少不會只是點頭之交，一定是有話聊的那種。真的啦，你幫我吧，安怡，假如我要成為很厲害的收藏家，讀再多教科書都沒用，一有知名的師傅引進門參與實際經驗才有用，周教授在這個業界是最頂極的，他謙虛說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自稱第一。等我出師了，我們就可以結婚，你可以在家裏當少奶奶，我們的生活會很富裕，你根本不用像現在一樣，還要幫客戶掃地刷馬桶……」
她是不是看到維書的表情裏有一抹嫌棄？
宋安怡皺起眉。「謝維書，你別忘了，我讚助在你身上的每分錢，都是掃地刷馬桶換來的。」
謝維書發現自己說錯話，急忙扮著笑臉。「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感恩，我才會舍不得你這樣辛苦……」
舍不得？
宋安怡莫名想到昨晚在面店時那位女孩說的話——「這不是愛，這只是利用——」
「維書，她真的只是你的學妹嗎？」她看著眼前的男友，當初會同意交往，也是因為維書單純的真誠打動了她，只是那種單純似乎在維書身上已經找不到了。
謝維書聳肩，他已經演練過很多次，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解釋。「放心，當然只是學妹嘍，如果我跟她有什麽，怎麽會在她面前直接介紹你是我的女朋友？」
可男友的解釋並沒有帶給宋安怡更多的安心。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是很莫名的，她直覺感到有問題，卻不知要怎麽去查證。
「幫我吧，安怡。」
謝維書拉著她的手苦苦哀求。
宋安怡垂著眼簾不想看他，卻也心軟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出面也不一定有效，我和周教授真的沒有那麽熟。」
「只要你願意幫我，這都是一個機會。幫我吧，安怡。」
最後，宋安怡只能輕輕點頭，雖然她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向周教授提起這樣的事。
謝維書開心地抱住女友。
宋安怡暗暗嘆了口氣，哪怕在維書懷裏，她仍然無法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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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周教授正由過敏免疫科的主治醫生親自診療中，而季昕元雙手插在綠色無菌服的口袋裏，有些幸災樂禍地瞅著好友。
因為是自己闖的禍，所以宋安怡特別請昕元幫忙，情商專科醫師來急診室出診。
季昕元附耳低聲說：「嘿嘿，你總算忍不住痛下殺手嘍？利用對食物的過敏反應，的確可以殺人於無形之間呢。」
周教授的「怪」也是三個女人時常聊起的話題，畢竟周教授的性格和冷反應實在太特殊了，這樣的奇人讓夏總和季醫生都恨不得登門瞧瞧，當然也肖想著能不能參觀那一屋子的古董文物。
不過她們也知曉兩人最近的冷戰，也明白送食譜這招準確地踩到安怡敏感的小神經，這讓兩人當時顧不得安慰好友受傷的心靈，雙雙捧腹大笑。
「吼……不是啦！哪有人只限定對陳年紹興酒過敏的，我看過他喝過紅酒、威士忌、XO，上次的桂圓米糕我還加米酒頭耶，他都沒事啊……」
季昕元捂著嘴，因道人是非所以小聲道：「所以周教授不只內心，連身體機制都一樣怪，還會挑酒過敏呢，這是多低的機率啊！」
宋安怡忙點頭。「真的真的，我都嚇傻了。」
「你那桂圓米糕還有沒有？我拿給慕越吃吃看，他也很怪。」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怪人，吃了添加陳年紹興酒的桂圓米糕都會現出原形？」
「還現出原形咧！下回你換雄黃酒試看看周教授會不會起酒疹？」
宋安怡嘆口氣。「上一回的桂圓米糕莫名其妙讓他鬧肚子，我自己吃都沒事；這回又起酒疹，我想周教授這輩子不會再吃桂圓米糕了。」
季昕元嚇一跳，不知道第一次也發生過慘劇。「安怡，其實你是黑暗料理界派來的吧……」
宋安怡聳聳肩，哭笑不得。
兩個女人手勾著手竊竊私語，就像是姊妹淘在看戲，周陌微蹙眉，他以為闖禍的人應該待在他身邊表示緊張和關心才是。
「宋小姐。」
宋安怡聞聲立刻趨上前。「周教授有什麽事？」
周陌突然從座位上起身，脫下西裝外套，因為過敏的關系，他不僅起紅疹，連呼吸都顯得異常急促。
他將脫下的外套交給宋安怡，然後把左手伸向她，表情不悅，直接命令。「解開。」
宋安怡直覺猜想周教授應該是不開心看到她們在竊竊私語，所以硬要找事讓她做，只是……她低頭看看袖扣，再擡頭看看周教授浮腫的帥臉(嗚，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可以理解過敏會全身躁熱，但——
「周教授，如果不是熱得很難受，您還是忍忍吧，急診室這邊冷氣很強，建議您還是不要脫外套卷袖子比較好……」
周陌沒說話，卻用一種「只顧著聊天完全沒聽醫生說話的不負責的笨蛋！」的眼神瞟她、譴責她！
一旁有些年紀的主治醫生聞言，並沒有因為病人是同僚的朋友而客氣，直接吹胡子開罵：「還熱咧？！你們難道不知道像這種急性過敏，嚴重點的會導致血管擴張，血壓下降，最後休克昏迷死亡？！把袖子卷一卷快點去那邊躺下打點滴，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一點自覺都沒有！」
宋安怡嚇壞了，過敏情況出乎預期嚴重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相信這麽厲害的周教授一定沒被人這麽當頭棒喝狠狠痛罵過……
「好的好的……」
她繃緊神經，縮著脖子，趕緊將周教授的袖扣解開，卷高衣袖，才發現他十指顫抖得厲害，所以他才要她幫忙解扣子？她咬牙，扶著他躺在病床上，幫忙脫下鞋子，還聽從醫生的指示，解開他的襯衫鈕扣。
成熟男人結實有力的古銅色頸脖大敞，病床兩旁的護理師一個忙著架點滴，一個忙著連接心跳血壓監測儀器，忙歸忙，極品男色當前也不忘多偷瞄幾眼。
宋安怡陪在一旁，戰戰兢兢，一秒都不敢掉以輕心，她像小媳婦一樣又是幫忙調整枕頭高度，又是幫忙將被子蓋妥。
周陌皺眉。
宋安怡馬上領會，趕忙安撫，周教授有嚴重的潔癖。「您別擔心，醫院的棉被使用過後都會消毒的……」
脾氣不好的主治醫生聽到病人家屬的說法，嚴厲的目光像利箭般射了過來。
「現在是怎樣？你們對我們醫院的被子有意見嗎？！」
宋安怡趕忙換頭安撫，不忘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醫生，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病人個性難搞，醫生脾氣也刁鉆，宋安怡神經緊繃啊。
醫生開口：「周太太——」
「哦，不是的，我不是周太太——」宋安怡連忙澄清，不敢再刺激周教授。
醫生沒理會，直接把話說完。「我們的被子可以放心使用。另外，除了點滴還有別的藥劑，等一下先去領藥，領到後拿給護理師，她們會加在點滴裏，不用另外施打；你註意看著，如果周先生在用藥後還是覺得不舒服，就讓護理師馬上來找我。」
醫生轉身離開，脾氣雖然很嗆，但卻是個有責任感的醫生。
周陌閉上眼休息，因為過敏的關系，呼吸依然顯得很急促。
宋安怡抿著唇，既焦急又懊惱。
季昕元摸著下巴觀察這一切，安怡很努力彌補過錯，周教授倒像個老大爺一樣，很自然地接受安怡的服侍？
這兩人的互動好像很正常，卻又有些詭異，她有種奇妙的感覺，但卻不知從何形容……
有主任醫師親自出馬，周教授暫時沒事了，季昕元和宋安怡打過招呼後便先行離開。
宋安怡拉了張椅子，在病床旁坐了下來。
急診室有些冷，她剛才急急忙忙送周教授出門掛急診，忘了穿外套，她搓著兩只手臂，遵照醫生的囑咐，眼睛緊盯著病床上的周教授。
「會冷就把外套穿上。」
宋安怡當然不敢。「不用了——」
「你搓手臂的聲音很吵。」
宋安怡楞了楞，不想惹周教授不悅，只好把外套披在肩膀上，清淡的胡後水味撲面而來，她有些尷尬，可因為周教授的外套，身體的確漸漸溫暖起來。
「謝謝……」她覺得自己該把話說清楚。「周教授，真的很不好意思，讓您過敏進醫院，還這麽嚴重，下次我絕對不會隨便準備點心……」
周陌皺眉，宋小姐的保證讓他想到以後的下午茶可能都只有紅豆面包，這可不行，他連飯團都還沒吃到。
「我只對陳年紹興酒過敏。」
宋安怡一怔，瞅著仍然閉著眼休息的周教授。她以這半年來的相處經驗猜測，周教授這意思是希望她還是能繼續準備下午茶，只要把陳年紹興酒列為拒絕往來戶就好？
「周教授的意思是，只要不加陳年紹興酒，其它食材都可以？」
周教授果然沒響應。
好吧，就當是這樣吧，她果真還是喜歡周教授書房裏那片溫暖又愜意的冬陽。
急性過敏來得快去得也快，三個小時後，周陌身上的紅疹褪盡，呼吸也恢覆順暢。
男人在床邊站得直挺挺的，接受宋安怡的穿衣服侍。
就算她覺得頗怪，也只能硬著頭皮，幫「受害者」拉平衣袖，扣上袖扣，小心翼翼地穿上外套。
唉，誰叫她是罪有應得的「加害者」呢？
她先前已經結好帳、領好口服藥，只要周教授整理好，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這次多虧好友幫了忙，離開醫院前她該告知昕元一聲，她趁周教授去洗手間時，打了通電話給好友，沒想到卻惹來好友一陣揶揄——
「我們主任說你是周太太。」
「誤會大了。」
「周教授叫你做事叫得很順口呢。」
「當然，周教授是本公司的超超級貴賓，我服務這位貴賓已經超過半年。」
「有種帥總裁vs.俏管家的感覺。」
「你聯想力太豐富了。」
「我倒覺得周教授比謝維書適合你，謝維書像個不懂事又長不大的小屁孩。」
謝維書是宋安怡的男朋友，今年二十五歲，目前正在藝術大學讀研究所，兩人是相差兩歲的姊弟戀。他們一個忙工作，一個忙上課，只有周末才會一起出去吃飯看電影，沒有太熱烈的火花。
這是宋安怡的初戀，她對戀愛當然也會有期待，但和維書的相處就是這樣的模式，她也只能告訴自己平淡有平淡的浪漫。
「別亂說，周教授的世界和我們完全不同，不是我們能接觸的，重點是維書是我的男朋友。」
「就當我亂想嘍，但謝維書的個性的確不能照顧你。」
季昕元一向有話直說，謝維書是在讀書沒錯，但也已經二十五歲了，像是出國看展或校外的付費課程，應該要自己打工賺錢負責，而不是讓女朋友花錢幫他，他那種心態，誰會相信他能夠照顧好安怡？
宋安怡沒說話，她沒有不開心，卻也不知要如何回應，這一段未滿一年的戀情，也因為兩人時間上沒辦法充分配合，無法培養出戀愛的氣氛，她是喜歡他，但更多的卻是分身乏術的無力感，她知道維書是孩子氣了些，所以他需要時間和經歷讓他成長。
她和昕元又聊了幾句，結束通話時，周教授正好由前方走來。
那悠然閑逸的姿態及難掩的尊榮貴氣，完全看不出三個多小時前過敏的狼狽模樣，倒還真有總裁的氣勢。
宋安怡打起精神。「周教授，可以離開了？」
「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剛才她開自己的車送周教授到醫院，自然得再送周教授回家。
只是兩人才剛走出醫院，前方一對勾肩摟腰的「情侶」立刻吸引宋安怡的目光。
只見男方略瘦，斯文凈白，待看清楚側臉後，宋安怡停下腳步——
「維書？」
謝維書轉身，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女友，馬上將手臂由身旁的女孩肩上挪開。
「安怡……」謝維書表情古怪。
和宋安怡差一步距離的周陌也跟著停下腳步。
謝維書看到周陌，早忘了被抓包的驚慌和困窘，開心地大叫：「周教授？！」
基於對顧客隱私的保護，宋安怡不會透露這方面的訊息給任何人，就算知道他們一個是藝術大學的教授，一個是同系的學生，也不會刻意去聯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因此身為宋安怡的男朋友，謝維書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崇拜追隨的偶像居然認識自己的女朋友。
「周教授怎麽會在這裏？周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研二的謝維書，之前寫過一篇『蘇富比的現在和未來』的報告，還向您請教過許多問題，您是我的偶像，沒想到除了在學校，我還有機會遇見您！安怡，原來你認識周教授啊？哎呀，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呢？周教授，我是安怡的男朋友，緣分真是太奇妙了！」
有別於謝維書的興奮，周陌完全就是「淡然」兩個字，不理會也不響應對方的熱情。
宋安怡的視線還停留在謝維書身旁的年輕女孩身上，勾肩摟腰那一幕太令人震撼，她整個人只感覺到茫然。
謝維書註意到女友的異樣，立即解釋。
「安怡，這位是大四的學妹，她不舒服，所以我送她來看醫生。學妹，這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安怡，我女朋友。」
他可不能在偶像面前被歸類為用情不專的人，何況安怡竟然和周教授熟識？這對他而言有相當大的助力，多少人想拜在周教授門下學習都找不到管道接觸。
宋安怡回過神，斂下心緒，點頭致意，年輕的學妹卻低頭不語，表情黯然。
這場面有點怪異。
謝維書繼續攀交情。「安怡是怎麽認識周教授的？你怎麽都沒跟我說過呢？早知道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吃飯，這是多棒的事！周教授，我好想和所有同學說，我的偶像居然認識我女朋友呢！」
謝維書太失控了，喧嘩得讓周陌頭痛，他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宋安怡見周教授邁步，只得緊跟在後，況且她現在心緒很亂，必須讓自己靜一靜。
「維書，周教授不舒服，我先送周教授回家，有事找機會再說。」
謝維書眼睛睜大，握住女友的手。「天啊，安怡，你還知道周教授的家？！」
他知道女友因為工作的關系，認識許多位高權重的人士，沒想到周教授居然也在其中，真是太棒了！
宋安怡沒說話，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那名仍然低著頭的學妹，快步離開。
謝維書太開心了，用力揮手直嚷，「安怡，回家後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宋安怡和周陌上了車，她的白色TOYOTAYAR1S走可愛路線，內部空間一點也不寬敞，之前趕著來醫院時沒特別感覺，現在她才發現，高大腿長的周教授往副駕駿座一坐，整個空間頓時有種被塞滿的錯覺。
她似乎能感受到男人呼吸的脈動，淡淡清新的男人味撲鼻而來。
「座位有點窄，周教授請忍耐一下。」
宋安怡咬牙，忍住尷尬，利落地將車子開出停車場，駛上馬路，往內湖方向前進。
巧遇維書和學妹的親昵畫面，宋安怡心裏覺得很不舒服，雖然維書大方介紹他們的關系，但那位學妹怪異的反應卻讓宋安怡想的更多更多。
她和維書都是活潑直接的人，會喜歡維書，也是因為他的開朗和熱情，相處起來不用費太多心思，可她此刻頭一回感覺到，維書雖然是她的男朋友，但她又了解他多少？他身旁有一個關系這麽好的學妹，她壓根不知道……
她心頭好悶。
「學妹？」周陌勾起唇角，這兩個字很玩味。
宋安怡一楞，沒想到周教授會開口，還提及剛剛的小插曲。
「你男朋友應該很受學妹的歡迎。」
周教授的評論不管有心或無心，都讓宋安怡心情更加郁悶，但她還不忘要打起精神，和貴賓解釋公司對客戶身分的保密有多重視。「周教授請您放心，『效率』很在乎客人的隱私，不會將您的身分透露給任何一方。」
「哪怕是自己的男朋友？」
「……當然。」
「如謝同學所言，這的確是奇妙的巧合。」
「……嗯。」
「宋小姐沒想過這樣的巧合？同一個學校、同一門科系，怎麽可能不認識？」
「……我真沒想過。」
「宋小姐很謹慎。」
「這是我的工作。」
周陌勾著薄唇。「記得是工作，那很好。」
這一來一往，宋安怡根本摸不透周教授的心思，這是在測試她有充分實踐對客戶隱私權的保護嗎？
周陌很清楚自己從不做沒意義的事，他的想法就是很單純的警告，女人的情緒如果變化太大會影響工作，他不久前才經歷過所以很了解，他完全不想讓任何突發事件影響下午茶(飯團)的供應，否則他費心討好、吞下桂圓米糕，還誤食過敏送醫就沒意義了。
宋安怡提起精神開車，現在將近晚上八點了，將這尊大佛送回家，她就要直接回家休息，今天真的太嗆了，至於要不要打電話給維書，她還必須再想想……
經過一家牛肉面店時，周陌突然出聲喊停，宋安怡只能在店前找空位停車。
她見周教授帥氣下車，也只能熄火跟著下車。
周教授走進牛肉面店，找了位子坐下來，她只好跟了上去，還自動征詢他，點完餐還不忘加點小菜。
反射神經真是太可怕了，即便心情不佳，但只要周教授喊一，她絕對做一，毫不猶豫。
熱騰騰的牛肉面上桌，兩人舉箸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暖呼呼的湯面下肚，宋安怡不自覺輕嘆口氣，才發現自己的胃早已餓到失去知覺，美食滋潤她貧瘠的胃，也稍稍釋放煩悶的心情。
呼，或許那女孩真的只是學妹，是她想太多了，想她宋安怡也是美人一枚，就算沒有青春的肉體也還是優秀得不得了，她不會輸給任何人。宋安怡仿佛鼓舞自己般地展露微笑。
周陌看著她。「會笑了？」
宋安怡聳肩，找了個理由。「食物會讓人有好的心情。」
周陌不忘補上一句：「也會殺人於無形。」
宋安怡嘆口氣。「周教授，我發誓，我真心沒有預謀，更不是故意的……」
熱湯的霧氣熨紅了她的臉頰，她表情認真，周陌清黑的雙眸細細審視她宛若雲蒸霞蔚的小臉，微微勾起唇，收回視線。
晚餐時間已過，面店僅剩三桌客人，其中一桌在他們的斜對角，坐著兩個女孩，其中一個淚流滿面，另一個則在安慰她。
「怎麽可能只是學妹？！學長和學妹會摟在一起嗎？！說她不舒服，不舒服不是應該自己回家休息，怎麽會兩個人站在路邊吹冷風，還抱著學長取暖，這什麽跟什麽，擺明就是劈腿，真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這麽好騙，他解釋什麽我都信。」
女孩泣訴著，聽得宋安怡渾身發毛，這情節也未免太像自己目前遇到的狀況了吧？
她停下筷子，剛剛才說服自己要釋懷，這下心情更沈重了，心底像堵了顆大石頭一樣難受。
「吃面。」
周陌淡冷提醒，宋安怡趕緊動筷。
女孩抱怨著和男友之間莫名存在的距離感，也抱怨她忙著工作，男友忙著上學，既然彼此對未來都有共識，是不是更要齊心實現夢想，而不是她忙著工作，支付家裏所有開銷，男友卻忙著和學妹搞暧昧，傷她的心。
「這不是愛，這只是利用——」女孩哭訴。
宋安怡楞楞的，吃面喝湯都成了自然反應，如嚼蠟般食不知味。
她和維書是在英國小旅行的途中認識的，維書說他對她一見傾心，從英國追回臺灣，最後她同意跟他交往。雖說交往近一年，沒戀愛經驗的她，對經營感情並不擅長，只知道要對維書好，也因為她有不錯的收入，所以她會大方讚助，讓維書可以出國看展覽或參加一些他負擔不起的海外學習團體，希望能豐富他的視野和學識，她以為這就是愛的方式，滿足對方的願望，讓他快樂……可到頭來會不會是他以愛為名的利用？
那兩位女孩結帳離開，面店再度恢覆寧靜。
宋安怡沈默地用完餐，最後周教授買單，兩人返回車上。
回家路上，彼此依舊沒有交流。
到了豪宅的銅鑄大門前，宋安怡穩穩地將車停下。
「周教授今天辛苦了，請好好休息。」她嗓音裏有著疲累。
可周陌並沒有下車。
宋安怡不解地轉頭，路旁暈黃的燈光如星火般照亮周教授的一雙黑眸，裏頭除了一貫的自信、篤定和淡然之外，似乎還多了抹她無法探知的情緒。
周陌將身體傾向駕駛座，伸手搭在座位的頭枕上，低頭和她的眼睛平視，聲音幾乎沈到了谷底。「我討厭浪費時間，討厭進醫院，討厭打針，卻因為急性過敏不得不浪費時間去醫院，你這個始作俑者是不是應該保持笑容，而不是隨便讓別人影響你的情緒？」
宋安怡想駁斥，卻沒用的選擇往後退，男人的氣勢讓她暈眩，清冽的氣息帶著滿滿的侵略，似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燙著她。
「記住，你得負責。」
宋安怡傻眼了，難得周教授說這麽長的一段話，就是在警告她，不允許她擱臭臉，影響他的心情？
這是怎樣任性的男人啊！
是VIP又怎樣？合約裏哪一條有規定她分分秒秒都要掛著笑容？！
「周教授——」
周陌沒理會宋安怡的反駁，他打開車門，跨步下車。
宋安怡氣到雙手握拳，說不出半點反擊，誰知這男人居然還轉身來個致命一擊。
「那名女顧客說得不錯，學長學妹是否可以互相摟抱？這用基本常識就能想得通了，宋小姐。」
他充滿力量的黑眼攫住了她，隨即關上車門走人。
他的話又快又狠又準，讓宋安怡頓時感覺胸口被插了把刀，不只心痛，還有一股更無力更狠狽的痛！
她積了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維書的事讓她痛，但被惡意刺傷就是痛上加痛，痛到入睡後不自覺作夢報覆，夢見周教授吃了好多好多的桂圓米糕，然後酒疹一直發一直發，滿天的紅疹煞是奇觀……
第二天雖然是假日，但宋安怡這工作狂還是強打起精神，進公司處理文書工作。
夏黎歡也在，夏黎歡的寶貝女兒夏小米也在，四歲的夏小米一看到安怡阿姨，馬上張開手臂嚷著要抱抱。
宋安怡抱起可愛的小米。「今天小米這麽早起床呀？」
「陪媽咪上班呀。」
「那小米也陪阿姨上班好不好哇？」
「嗯，好哇！」小米用力點頭，笑容開心又甜美。
小米是「效率」所有人的心頭肉，大家都把小米疼在心裏，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因為小米是單親家庭，慕越便成了小米的幹爹，讓小米的成長過程中能感受到父愛的溫暖。
至於小米那位真正的父親……
也只是夏總銀行賬戶上每個月固定的匯款人罷了。
「小米吃早餐了嗎？」
「嗯，小米吃花生醬火腿蛋吐司哦。」
「這麽好，那我也想吃，小米陪我去買好不好哇？」
宋安怡想抱著小米下樓買早餐，一旁的夏總出聲阻止。
「你想吃什麽我幫你買，謝維書一早就在公司門口等你了，現在在你的辦公室，你先去看看吧，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像中樂透一樣高興。」
宋安怡嘆口氣。有完沒完……昨晚回家後，她將手機關機，拿起座機不想對外聯絡，說她鴕鳥也好，她只想好好靜一靜、想一想，沒想到她沒回電，維書知道她星期六一定會進公司，便跑來守株待兔了。
「餵，你不會告訴我們，你要跟他結婚了吧？」夏總抱過小米，一臉凝重。
她跟很多人的看法一樣，認為謝維書不適合安怡，他不懂得照顧人。
宋安怡一驚。「怎麽可能？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夏總嘆口氣。「對他而言，你就是他的大樂透、提款機，不是嗎？」
說完，她抱著小米下樓買早餐了。
宋安怡深呼吸，走向櫃臺一角，夏總已經煮好了咖啡，她將自己的馬克杯註滿，又拿了客用的馬克杯替維書倒了一杯，她楞楞發著呆，最後嘆了口氣，拿著兩杯咖啡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一走進辦公室，她看見維書窩在沙發裏，拿著手機，LINE的提示聲響個不停，看到她進來時，他馬上鎖上保護屏幕，反常地將手機收進背包裏。
他向來總是手機不離手，連約會、吃飯時都會分神在手機游戲或社群軟件上。
「安怡你總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你都不接電話，我好擔心。」
宋安怡放下馬克杯，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麽急著找我有事？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課？」
謝維書真的很興奮，眼睛閃閃發著光芒。「什麽課都不重要了，如果我能單獨和周教授學習，學到的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我真的很想拜在周教授門下成為他第一個弟子，你會幫我吧，安怡？」
周教授是鑒定寶物的大師，物品由他評價，不會有任何人會提出質疑，如果能拜在大師門下，或許有機會成為周教授的接班人選呢！既然安怡和周教授認識，或許能透過這層關系……
謝維書一想到周家小故宮珍藏的寶物和自己未來能夠如周教授般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晚上睡覺都會偷笑。
宋安怡心底很不舒服，維書完全沒有解釋昨晚和學妹的親昵舉動，一開口就是要求她幫他達成目的。
「我怎麽幫你？我和周教授又不熟。」
謝維書換了個位置，拉近和宋安怡的距離。「你們一定熟的，不然周教授不舒服怎麽會是你送他去醫院？」
「只是巧合。」
「那至少不會只是點頭之交，一定是有話聊的那種。真的啦，你幫我吧，安怡，假如我要成為很厲害的收藏家，讀再多教科書都沒用，一有知名的師傅引進門參與實際經驗才有用，周教授在這個業界是最頂極的，他謙虛說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自稱第一。等我出師了，我們就可以結婚，你可以在家裏當少奶奶，我們的生活會很富裕，你根本不用像現在一樣，還要幫客戶掃地刷馬桶……」
她是不是看到維書的表情裏有一抹嫌棄？
宋安怡皺起眉。「謝維書，你別忘了，我讚助在你身上的每分錢，都是掃地刷馬桶換來的。」
謝維書發現自己說錯話，急忙扮著笑臉。「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感恩，我才會舍不得你這樣辛苦……」
舍不得？
宋安怡莫名想到昨晚在面店時那位女孩說的話——「這不是愛，這只是利用——」
「維書，她真的只是你的學妹嗎？」她看著眼前的男友，當初會同意交往，也是因為維書單純的真誠打動了她，只是那種單純似乎在維書身上已經找不到了。
謝維書聳肩，他已經演練過很多次，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解釋。「放心，當然只是學妹嘍，如果我跟她有什麽，怎麽會在她面前直接介紹你是我的女朋友？」
可男友的解釋並沒有帶給宋安怡更多的安心。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是很莫名的，她直覺感到有問題，卻不知要怎麽去查證。
「幫我吧，安怡。」
謝維書拉著她的手苦苦哀求。
宋安怡垂著眼簾不想看他，卻也心軟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出面也不一定有效，我和周教授真的沒有那麽熟。」
「只要你願意幫我，這都是一個機會。幫我吧，安怡。」
最後，宋安怡只能輕輕點頭，雖然她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向周教授提起這樣的事。
謝維書開心地抱住女友。
宋安怡暗暗嘆了口氣，哪怕在維書懷裏，她仍然無法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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